1979年2月17日至3月16日的中越自卫反击作战,以我军全胜而告终,为了稳定周边环境,为我国在其他方面的建设创造有利条件,我国在边境问题上作出了重大让步,部队撤退时主动放弃了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马关鳄鱼及广西省凭祥、那坡等一些地区的山头,罗家坪大山、老山、者阴山、扣林山、法卡山便是具有重要战略地位的一些山头。
就在受到教训后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越南当局反华的面目又暴露无遗,与云南边境接壤的越军公然依仗我军撤退时主动让出的地区,构筑工事,埋设地雷,把整个罗家坪大山、老山、者阴山、扣林山地区变成蚕食中国领土和进行军事挑衅的前沿碉堡,经常打死打伤我边境军民。边疆各族人民强烈要求部队严惩越南侵略者。为保卫祖国领土和边疆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几年时间内,中央军委发出了收复罗家坪大山、者阴山、扣林山和老山的命令。我所属部队独立师步兵一团(后改编为14军250师748团)、炮团,是最先参加收复马关县都陇公社上寨大队罗家坪大山的部队。而当时驻守罗家坪大山的越军,是越南第二大军区313A师247团,我方参加收复领土的部队是独立师步兵一团、炮团和边防12团。在收复罗家坪大山的战斗中,我团伤亡人数18人(其中有我县的宋正明战友),边防12团伤亡人数34人,整个战斗进行了2天。
下面是我怀着对牺牲战友们深深的怀念而整理出来的其中一个战役的战斗日记,当时我是独立师步兵一团政治处宣传股的一名战士,参加战斗时在战地救护所配合师医院参加伤员烈士登记工作。
云南省边城文山州的文山县城被夜色所浓罩,世间万物还在沉睡,大地寂静极了,偶尔传来一些不知名的昆虫叫声,此起彼伏。尚在甜密睡梦中的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赶紧披上衣服打开广播室,看见司令部的通讯员小李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传达团司令部的命令,叫我赶快通知电影组其他两名战友,全幅武装,5分钟后在礼堂侧面的空坝集合,神情十分紧张和诡秘。待我正想细细盘问他时,小李早也跳下楼跑了出去。我深感事态的严重,赶紧跑到另一间宿舍叫醒了二名战友,当我们披挂整齐,全副武装赶到礼堂侧面时,才知道有紧急行动,我们团接受了昆明军区的命令,要参加打一场对越自卫反击作战,但具体位置当时没有谁知道。此时,全团各营均全部集中到位,包括我们团司令部和政治处的全体人员。团部营房背后的公路上挤满了参战部队。马鸣声,枪支与手榴弹相互磨擦发出的“沙沙”声,还有战友们的窍窍私语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整过行动没有吹紧急结合号,全部采用人员直接通知,其原因是文山城内潜伏有越南特工队员,如在深夜吹紧急集合号,整个文山县城都能听到,那此次军事行动必泄密无疑。
10分钟后,全团各营整装待发,随着团长一声令下,全团各营参战部队有秩序地从营房后大门向后山进发,急行军3公里后来到文山县城著名风景区“三源洞”公路边,这里早也停满了军车,后来才知道是昆明军区汽车22团的车辆,共计有二百多辆。按照事先编好的号,各营有秩序地上了车,又过了10多分钟,二百多辆军车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离开了文山县城,没开车灯,没有谁知道驻扎在文山城的独立师步兵一团和师部悄然离开营房向边境进发。
我们的车队通过了马关县城,要到达作战区域马关县都陇公社上寨大队,途中还有一段2公里的开阔地暴露在越军炮火控制区域内。为避免被越军发现,在通过2公里的开阔地时,所有运兵的车辆的刹车灯线全部切断,由当地政府组织的民兵站在公路上指挥车辆,每间隔5米就站有一人。夜色中只听民兵压低嗓子指挥车辆:“向左、向右,慢行!”尽管如此小心,因山路十分崎岖,我县战友宋学勇那个排坐的一辆军车,一不小心还是滑进了路边的沟内,大家赶紧上前施救,因车速慢,没有一人受重伤,只有几位战友受了一点轻伤。
一路折腾,终于到达目的地马关县都陇公社上寨大队的罗家坪大山,各营按照师部作训处和团部作训股事前制定的作战方案进入了阵地。我和政治处、司令部的12名战友则被安排在距离前沿阵地2公里的一位摆衣族家的角楼上休息,楼上垒满了玉米,由于一路颠簸,人人十分困倦,各自打开被子铺在玉米上,半边作为垫子,半边作为被盖,躺下不到3分钟,全都进入了梦乡。
正在甜睡中就被团部的通讯员小李叫醒,我睁开蒙胧的双眼,背上手榴弹和冲锋枪走出竹楼,站在竹楼门前注视着黎明前被流动晨雾笼罩的罗家坪大山,思绪万千。不经意间想起了家中的老母亲和兄弟姐妹,想起了书信来往一年多的恋人,此时,伴着我的思绪万物也开始苏醒。
满山的雾特别浓,特别凝重,那是因为老天在哭泣了很多天以后的第一次放晴,在这亚热带的丛林中象是浇铸了乳白色的什么金属,视线非常差,顶多只能看出去两公尺距离。
罗家坪大山是国境线上一个有着50多度的山坡,路少沟深,山势险峻,易守难攻;该地区温差变化大,上午多为浓雾笼罩,视度较差,雨天能见度10--50米。满山长着种类复杂高矮不一的各类灌木。我团的团部就驻扎在离前沿阵地2公里的半山腰上,是个极其隐蔽的地方,除非越南特工队员亲自深入此地进行侦查外,不然是不会有谁知道这里会驻扎有一支部队,若是采用飞机进行空中侦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此地驻扎有一支部队。
大家跟着通讯员小李下了竹楼后又穿越一片灌木丛来到山中的一处空地,炊事班早也将饭煮好!只听负责后勤工作的石副政委通知大家赶快吃饭,说已接到通知,7点15分我军将对固守在罗家坪大山山头的越南第二大军区313A师247团的部队发起攻击。
原定对越南313A师247团的攻击时间是7点15分,因晨雾太大,炮兵无法校正位置,因而推迟到7点38分,晨雾刚一散开,就听见“咚、咚”两声沉闷的炸响从天空传来,并看到两枚炮弹划破灰白色的天空从头顶飞过,大家一阵紧张,因参加此次军事行动的所有战友没有一人真正上个战场、打过仗,其中包括我在内,心里紧张得嘣嘣直跳。这时石副政委大声对大家说:“你们怕什么?这是我军的炮弹,在发起攻击前炮兵为找准弹着点试发的两发校验弹”。石副政委是参加过我国北方“珍宝岛英雄战”的老英雄,面对一切沉着冷静。听首长这么一讲,大家怦怦跳动的心又平静下来。两发校验弹发射过去不到2分钟,距离我们6公里多的后山上我师炮团阵地上的152加浓炮、榴弹炮、迫击炮和24管火箭炮的炮弹,就象雨点般似地飞向越军阵地,在场的所有战友的神情再一次紧张起来,人人各就各位进入自己的位置。由于平时在团部放电影,军事素质与连队的战友相比要稍差一些,因此,参加这次战斗尽管自己向团首长写了请战书,要求到第一线参加作战,但最终没有被批准,被团首长分在战地救护所,与三位师医院的女兵一起负责伤员和烈士的登记工作。
我军15分钟的炮击刚结束,就听到山顶阵地上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又过了20多分钟,支前民工便一队队抬着伤员和烈士从山上下来。战地救护所一下忙碌起来,抢救伤员的、接待民工的,人人忙得不可开交。大家有条不紊地各自履行自己的工作。女兵雷端亚、冯小萍和我分在一个小组。我们三人来到一位战友的遣体旁,弯腰为这位战友清洗遗体时发现,这位战友满身溅满了脑浆,头的上部也被炮弹削去了三分之二,整个头部就只剩下左眼和鼻及脸下部的颏骨。由于三分之二的脸部没有了,很难辩认出容貌来。我问旁边陪同民工下山的我团六连一位战友,“怎么这么惨?”他声音颤抖回答说:“我军炮击时,越南313A师247团的炮兵也向我军阵地发射炮弹,一颗炮弹落在潜伏在阵地上的这位战友的面前,致使他当场牺牲,和他潜伏在一起的另外三名战友也身负重伤”。我扯下战友的领章登记时,才知道他叫朱小军,是我团三营机炮连的战士,年龄19岁。我们三人一阵心酸,相互都看出了对方眼里浸满的泪花。我登记完朱小军的姓名及所辖营连排班的资料后,又搜了他军装上所有的口袋,将其遣物掏出装进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小塑料口袋内,又扯下一张纸写上他的名字和所属营连排班,然后也塞进了装有遗物的小口袋内。此时,雷端亚和冯小萍也清洗完朱小军的遗体,并为其换上了新的军装,将遗体装入了一只特制的大号厚绿色尸袋中,我也将记录下战友身份的纸条和遗物口袋一并装入绿色尸袋内,将其口子扎好后和二位女战友将口袋搬到侧边放下,由其他战友运回马关县都龙公社烈士陵园装棺入葬,随后我们又继续清洗其他战友的尸体。
“开午饭了!开午饭了!”炊事班杨班长与炊事员小胡抬着饭桶来到战地救护所,我和雷端亚、冯小萍处理完一具战友的尸体后,走到身后的沟边洗了手,回身接过杨班长递过来的饭碗取饭时才发现,一桶的饭几乎全是红色的,略略还带有一股血腥味,我问杨班长怎么回事?他解释说:“你们战地救护所在上面,我们炊事班在下面,这山上就这么一条小水沟,你们为战友清洗遗体的血水将一条沟里的水都染红了,我们不用这水煮饭那里还找得到水啊!”,听他这么一讲,我恍然大悟,心想这是战争啊!还讲究什么。但真吃时心里那股滋味就不用提了,既复杂又难受,还伴着心翻。难受的是饭里有战友的血啊!心翻的是血腥味太浓。为了吃下饭,我将一军用罐头里的菜全倒进饭里,搅了搅后吃了起来,这顿饭可以说是伴着泪水噬下的,二位女战友只吃下一半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女兵是要骄气些,但我理解她们,在我的眼里,她们也非常勇敢了。
司令部通信员小李来到战地救护所告诉大家一件事,使这里的空气一下紧张起来,他说团司令部接到侦察兵的报告,有一队越南特工队员化装成民工也潜入罗家坪大山,要我们高度警惕,注意观察抬送伤员和烈士遗体的民工,同时高度注意附近灌木丛的动静。看到大家紧张的情绪,小李又笑笑说:“你们也不要怕,团部早也作出了部署,也抽调特务连和二营三连搜索附近的丛林,会确保你们的安全!但你们的思想也不能麻痹啊!”。小李走后,我将身背的冲锋枪的保险打开,一拉枪机将子弹上堂后又重新背在背上,万一遇到情况也好应付。自小李通报这个情况后,雷端亚和冯小萍再也不敢一人单独到灌木丛中去方便了,每次想方便时总要叫上我为她们站岗放哨,这件事后来战友们知道了还被他们当成戏弄我的一段笑话。
我们正在清洗战友遗体,天空突然传来阵阵炮弹的呼啸声,从越方阵地飞来的炮弹在战地救护所附近爆炸,将灌木丛点燃,熊熊烈火一下漫延,整个山坡一片火海。我方压制对方的炮火也腾空而起。天空交叉飞过几百发炮弹,象是不停息地响着滚雷,大地在跳动。丛林中升腾起一片片火焰和烟尘,整棵整棵的树在空中飞舞。我们没有被越军的炮弹所吓倒,大家继续自己的工作。人人象是完全没有听到炮声,每个战友的脸都显得十分坚强和肃穆,我想此时大家心中有一种人的、战士的庄严感。
起风了!山林萧萧……旷野的山风吹得山中的灌木和野草涮涮作响,整座罗家坪大山显得异常的悲凉和阴深。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沉闷的炮响和稀稀的枪声,除此之外再听不倒其它动物和昆虫的叫声了。在这个充满血腥味的环境里,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到自己是在一个远离世界的角落里。在没有发生战争以前,这里曾是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嬉戏的猴群,披着彩色羽毛的各种鸟类;这里曾经有过很多很多画眉在丛林中飞舞、鸣啭……遍山野花开放。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所有生灵都惧怕战火硝烟,连蛇似乎也都逃跑了。
漆黑一团的夜空飘来阵阵微风,由于忙碌了一天多了,我和女兵雷端亚、冯小萍都感到有一种强烈的困倦感袭来,累得很想就地躺下好好休息一下,虽然四周都是战友的尸体,但此时头脑中残存的恐惧感早也被极度的困倦追跑得无踪无影,以至在为战友清洗遗体时一不小心打个盹,头就栽在了战友的遗体上。我们刚清洗完一具,丛林中不远的地方又传来一阵窸窣声,不一会儿又有几位战友陪着民工打着手电抬着伤员和烈士的遗体来到救护所,这次他们共抬下来三具尸体。这时只听从前沿阵地下来的一位山东籍战友对我们讲,有一具是我团特务连的排长金智刚、一具是民工古代玉,还有一具是我团的宋正明,一听宋正明三个字,我的头哄的一响,这不是与我一起参军离开故乡,来到祖国边陲的宋正明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再次问那位战友,他又重复一次,两位女战友也说没有听错:“是宋正明!”。我赶紧走到几具尸体前想找出老乡的尸体,但由于几具尸体身上全是血,除一具的头胪还在外,其中的两具尸体没有了头,我赶紧扯下领章辩认,才找到了我的老乡宋正明,就是头胪保存完好的那具,我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擦去他脸上的血迹才看完全辩认出他来,他的嘴还挂着微微的笑容,仿佛一点痛苦也没有。我对两位女战友说:“真是我的战友宋正明,这下我回到故乡,面对他的父母我该怎么回答二位老人啊。。。。。。。!”说到这里,我再也说不下去了,两行热泪流了出来,雷端亚和冯小萍也被我的悲伤所打动,跟着我流了一阵眼泪后,我们一起清洗宋正明的遗体,当脱去衣服擦洗身体时才发现,他的全身共有37个弹孔,我问身边护送遗体下山的战友,他说是越南的炮弹将排长金智刚怀抱的吊盘机枪弹盒炸飞后,散飞了37发子弹在宋正明的身上,当场炸死的还有民工古代玉。当晚我尽管累得头也抬不起来了,但战友的死让我十分伤心和悲痛,已至后来战斗结束后,有机会休息了,但我一直到天亮也没有睡着。
二天战斗下来,我们小组和其他小组共清洗了我团18名战友和边防12团34名战友的遗体。
我们根本无法想象即将面临的困难,我们只希望存活下来,再次享受和平。聚在一起分享悲哀和高兴的回忆。
由于长途奔袭,许多战友的体力减了下来,这时首长命令我们减轻包袱,轻装前进。我们没有选择,
我们没有选择,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前进,地上有很多的弹坑。我们减负越多,就把更多的东西抛在身后。但是要在这长途跋涉中存活下来,比跟敌人战斗更艰难。很多战友并非死于子弹或炸弹,而是死于饥饿、疾病和野生动物,我们一路行军,双脚灼痛,肩膀疲倦,还要忍受病痛的折磨,但也有我们的友谊和梦想。
这是关于爱和生命的故事,如今在世界的一些地方,战争中的杀戮仍在继续,人是动物,总是无休止地杀害自已的同类,肉体上的痛苦可以忍受,但是失去战友的痛苦让我无法忍受。在战场上我们遇到了很多困难,我非常佩服我们的女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