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

             优秀奖  作者: 刘芮

   老堂屋香火前有个坑，拳头大小的坑。

   父亲家中兄妹众多，每逢过年过节，一家老小相聚一堂，是我对家的最完美的回忆。

   记得幼时坐在老家堂屋听长辈闲聊，地上刺眼的凹陷引起孩提时的无限好奇。问过爷爷，寡言的爷爷笑而不语。

   于是在堂兄弟姐妹间便有了各种猜测和传说。最让我们深信不疑的一个说法是：这个坑是某位叔叔伯伯不认真学习，被在香火前罚跪跪出来的。莫名的，对这个坑，兄弟姐妹们逐渐不再好奇询问，只是对爷爷和其他长辈，以及这个凹陷充满了敬畏。每每做错事情，便想起那个坑，膝盖莫名发疼。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跪出坑来的说法自然逐渐不再相信。爷爷逝世后，老堂屋几经修缮，香火以及前面的那个坑却依然保留。

   2012年，我考上公务员。入职前，父亲带我来到老堂屋，告诉了我这个坑的真正来历：

   70年代初，父亲家中兄弟姐妹7人，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爷爷奶奶却拼尽全力送所有孩子上学。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作为家中长子和次子，大伯和父亲对家中的情况忧心忡忡。每天放学后，大伯和父亲都要打柴、割草或者到地里干活，还要辅导其他叔叔姑姑们做作业。一次课间，父亲和同学偶然发现离学校不远一处山崖上草木茂密。班上另外两个同学偷偷商量：放学后回家叫上家人去把那片柴草砍完。由于那时农村没有普及省柴灶和沼气，每家每户都存在薪柴匮乏的情况，父亲担心去晚了找不到柴草，就叫上大伯，二人早退离校，回家偷偷拿上扁担柴刀，到崖上割草砍柴。由于山高路陡，两个人的手和脚都划破了。直到天黑时分，大伯和爸爸才挑着胆子回到家中。为避免挨骂，兄弟二人一路商量：回家一口咬定是放学后砍的柴草。

   一进堂屋，爷爷坐在堂屋里就着油灯剖竹篾。

   “去哪儿来？”

   爷爷简短的问话和严肃的表情让父亲和大伯不知所措，但兄弟俩还是按照预订计划，一口咬定业余时间认真劳动。殊不知爷爷干活回家的路上恰好遇到父亲的老师，早已了然于胸。经过查问，并排跪在香火前的大伯和父亲依旧不说实话。

  “我家没有你们这种撒谎说白话的东西！”

盛怒之下，爷爷捡起地上用来剖竹篾的刀，砸在二人面前。三合土地面瞬间被砸出了一个坑。大伯和父亲惊恐万状，哭着承认了错误。

   片刻之后，爷爷冷静下来，没有再责怪二人，语重心长地告诉大伯和父亲，诚实守信是我们家一直以来的传统，不能为了一点小事，丧失了祖宗留下的美好品德。

   大伯和父亲悔恨万分，在香火面前长跪不起……

   三合土地面的凹陷经过长期的踩踏，变得更加突兀显眼，却再没被填补起来。后来家中生活逐渐改善，三合土地面换成水泥地面，大家也特意把这个坑留出来。从此，这个坑就成了家中规矩的一个象征。

   讲完这个故事，父亲沉默不语，我的心也久久不能平静。难怪从小到大，爷爷叔伯惜字如金而掷地千钧。因为诚实守信，就是我家代代相传的家规。

   今年春节，全家一如既往的欢聚在老家堂屋。儿子和他的小兄弟姐妹们来回奔跑。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以及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给老堂屋填满了欢笑。    

   “这个坑，找点水泥填了吧，小孩子跑来跑去挺危险。”串门的邻居王孃说。

   “不填！”全家是如此的异口同声。

   面对她好奇的目光，大家都没有解释，只是善意微笑着。

   于我，当然不会同意填掉这个小坑。我还有自己的小心思呢：等我儿子长大了，我还得带着他来，给他讲这个坑的故事，给他讲我家的传世家规！诚实守信，这比钻石还闪烁的品质，儿子也一定会如获至宝般的珍惜，一定会小心翼翼的传给他的子女。

   遐想间，那个刺目而不便的坑却闪耀着金子般的光芒……